爸爸在□□入 Rutgers 的前夕2004/08/30曾給她email,在末段提到:「爸爸最近常提醒你養成獨立思考和正面思考的習慣,要能沉思、瞑想,有時需讓一切沉澱,再經簡化的過程,才能看出“本相”。沉澱、簡化、正本清源亦即所謂“萬物靜觀”是“自得”的開始。宋人回到基礎的“格物”,窮究事物背後的秩序,秩序的發現才開始了審美。唐人看到了花的盛豔,宋人可能在花葉飄零之際開始凝視一株枯木的紋理。“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宋人的句子,看到循環,看到周而復始。因為“靜觀”,所以看到繁華也看到幻滅,看到“無可奈何”的蒼涼,也看到“似曾相識”的喜悅。回過頭來認知自己,你會發現你心靈的領域遼闊無可窮盡。以此我思故我在的精神來豐富你的學養,進而將其結合到你的音樂,相信在 Rutgers 這三年,會有很多讓你“發現”的喜悅。」
昨天□□和□□回到家,談起他在廣播中聽到談論所有博士的英文頭銜都稱為 PHD (Doctor of Philosopher),因為能讀到博士,他們的思維裡都會有著人文的素養和關懷,都會有著他們自己的「哲思」。
這個論點爸爸很認同,就拿偉大的藝術創作 (等同博士級) 來講,不管是音樂或書畫,都會有其「哲思」。因此,美好的音樂可以令人領悟到不少哲理,更能提升個人的情操;同樣的,美好的書畫,也不僅僅止於「賞心悅目」,它還能激發你的「生命力」,讓你的人生精彩可期!這也是□□讀博士班後的「蛻變」原因,她思維裡的人文素養和關懷,以及她自有的「哲思」,讓她跟從前很不一樣。所以,在 Rutgers 的潛移默化下,我常會跟□□說:「不一樣就是不一樣!Doctor Huang!」。也就是說,她釋放了以「個人為中心」的自我,因為「關懷」,而讓她的「世界」更寬廣。
對貝多芬的音樂及他的作曲時代背景相當熟悉之後,才能共享貝多芬一生所經歷的酸甜苦辣,貝多芬的十六首<<弦樂四重奏>>向我們展示了他的內心世界,令我們樂欣、激動到發出共鳴和流淚,最後被作曲家帶到超凡入聖的境界。此貝多芬式的戰勝逆境,自有其人生哲理。而,莫扎特的<<G小調五重奏>> (加了第二中提琴) 也是首偉大的作品,它發自莫扎特靈魂深處。在這裡,莫扎特似乎在回述他坎坷的人生,包括生活的煎熬、在絕望的深淵中的悲鳴和現實人生中經歷的恐懼和苦難,但是,在最後,他又充滿了歡樂。這不是貝多芬式的戰勝逆境,而是莫扎特式的哲理,有點像顏回的「一簞食,一瓢飲,在陃巷,人不堪其擾,回也不改其樂」。貝多芬和莫扎特的人生境遇都在極端中起伏,因此容易讓他們看出「人生的本質」;而莫扎特式的哲理與其說有點像顏回的悟道,不如說他看到循環,看到周而復始。看到繁華也看到幻滅,看到“無可奈何”的蒼涼,也看到“似曾相識”的喜悅。
現我們客廳掛的三幅山水畫,作者的「創作動機」,也隱含著他們的「哲思」。我早晨坐在冰箱旁的椅子吃早餐,一面聆聽「醉人的世界名曲」,一面欣賞著這三幅畫,是我生活的一大享受。它們給予我已不僅止於「想像的愉快」的審美,確實還能激發我的生命力和人類可貴的情操。這三幅畫入目的直覺感受是兩首「交響樂」夾帶一曲「奏鳴曲」。
兩首「交響樂」,一幅是描繪雨中山林的<<雨中松林>>(畫家題名),另一幅是寫朝陽初升層巒疊嶂的<<澗崖雙松>>(我依畫眼命名,澗為兩山之間的流水);一曲「奏鳴曲」,是一幅畫中老人置身高山回望平原的<<擎峰松林>>(我依畫面命名):
<<雨中松林>> 充沛的雨量讓溪水傾瀉而下,沖刷山壁岩泥的同時也滋潤森林萬物,展現出大自然「建設中有破壞」、「破壞中有建設」的神奇力量。好似有山神守護著山林,天地萬物就此生生不息,維繫其「變」中的「不變」。
<<澗崖雙松>> 雙松相依為命,於嚴峻澗崖環境,不向命運低頭的毅力,讓他們紮實做好紮根的功夫,讓他們因而「出類拔萃」,顯現其驚天地撼鬼神的生命力。
(2000年和媽媽攻頂玉山歸來,常讚嘆只有在高山、在堅苦環境中成長的松木,才能長出在平地的松木所看不到的英姿。這就像貝多芬和莫扎特「看到循環,看到周而復始」,對人生本質的領悟,才能創作出偉大不朽的曠世巨作一樣。好似萬物都存在著相同的「哲理」,真是天地悠悠自有其「不變者」,而「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擎峰松林>> 有「紫翠漠濛石面開,剛從樓底數莓苔;若教試放平原目,百里淒迷入望來。」的題詞,雖然道盡了老來人生的淒迷,但畫面呈現的卻是「登高」的另一片天地,隱喻只有在往上爬的過程,才能讓人生可以期待。石面開的山峰雖然孤獨,但卻有著擎天的高傲;重要的是要有在高聳的「擎峰」和平實的「松林」中找到「平衡點」的智慧。
台灣大學的精神堡壘「傅鐘」,旁柱刻有傅斯年的名言:「一天有二十一小時,其它的三小時是用來沈思的」。「沈思」能讓你整合原有的知識,產生新知識,對知識的質化和量化都有其乘數效果。我們的學識沒有傅斯年的廣大淵博,當然不需用到三小時的「沈思」時間,但是,確有必要養成「沈思」的習慣。成就藝術、事業、人生,背後都會有「它」的理論基礎,亦就是「哲思」這種「形而上」的東西,有了「它」才有可能讓你達到「隨心所欲不逾矩」的雲端境界。而一般人都無法看到「它」的存在,因此大多數的人都是汲汲營營、茫茫然然走完他的一生。這也是爸爸一直跟你們強調「哲思」的重要性的原因,哲學看似不實用的,卻是人生最有用的,所謂:「無用之用是為至用」是也。像美好的音樂、著名的畫作等不能裹腹、看似不「實用」的東西,卻是最為「至用」的精神食糧;又如室內裝潢最美的部分,其實就在它的「空」間。現代人看不到「空」、「無」的「至用」,卻只顧追求他們定義中的「實」、「有」;滿腦子裡都是賺錢找樂子的「平原目」,當然,年老時會是「淒迷入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