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什麼 (德國) 亞瑟 叔本華
從通常意義來說,人是什麼,比他有什麼,和別人對他的評價是什麼,更影響他的幸福。因為個性隨時隨地隨著人並且影響著他,因此,人格-也就是人本身所具有的東西-是我們首先應該考慮的問題。能自各種享樂裡得到多少快樂是因人而異的。我們大家都知道在肉體享樂方面確係如此,精神享樂方面亦然。
一個性格不好的人把所有的快樂都看成不快樂,好比美酒倒進充滿膽汁的口中也會變苦味一樣。因此生命的幸福與困厄,不在於降臨的事情本身是苦還是樂,而要視我們如何面對這些事情、我們的感受如何。人是什麼?他本身所具有的一些特質是什麼?用兩個字來說,就是人格。人格所具備的一切特質是人幸福與快樂最根本和直接的影響因素。其他因素都是間接的、媒介的,所以它們的影響力也可以消除、破滅;但人格因素的影響卻是不可消除的。這說明了為什麼人根深蒂固的嫉妒心性難以消除,不但如此,人常小心翼翼地掩飾自己的嫉妒心性。
在所有我們所做和所受的經歷中,我們的意識素質總是占據一個經久不變的地位;其他的影響都依賴機遇,機遇如過眼雲煙,稍縱即逝,且常變動不已;只有個性在我們生命的任何時刻都不停地工作。所以亞里士多德說:「持久不變的並不是財富而是人的性格。」我們對完全來自外界的厄運還可以容忍,但由自己的個性導致的苦難卻無法承受:只因運氣可能改變,個性卻難以改變。人自身的福分,如高貴的天性、精明的頭腦、樂觀的氣質、爽朗的精神、健康的體魄,簡單說,是幸福的第一要素;所以我們應盡心盡力去促進和保持這些使人生幸福的特質、莫孜孜以求於外界的功名利祿。
在這些內在品格裡,最能對人帶來直接快樂的莫過於「愉悅健全的精神」,因為美好的品格自身便是一種幸福;愉快而喜悅的人是幸福的,之所以如此,只因其個人的本性就是愉快而喜悅的。這種美好的品格可以彌補因其他一切幸福的喪失所產生的缺憾。如果你常常笑,你就是幸福的;如果你常常哭,你就是不幸福的。當愉快的心情敲響你的心扉時,你就該打開你的心門,讓愉快與你同在,因為它的到來總是好的。但人們卻常躊躇不願讓自己太快活,唯恐樂極生悲,帶來災禍。事實上「愉快」的本身便是直接的收穫-它不是銀行裡的支票,卻是換取幸福的現金。因為它可以使我們立刻獲得快樂,是我們人類所能得到的最大幸福。為什麼這樣說?因為就我們的存在對當前(現在)來說,我們只不過是介於兩個永恆(過去和未來)之間極短暫的一瞬間而已。我們追尋幸福的最高目標就是如何保障和促進這種愉快的心情。
能夠促進心情愉快的是健康,而非財富。因此,我們應當盡力維護健康,因為唯有健康方能綻放出愉悅的花朵。至於如何維護健康,實在也無需我來指明-避免任何的過度放縱自己和激烈不愉快的情緒,也不要太抑制自己;經常做戶外運動、冷水浴以及遵守衛生習慣。沒有適度的日常運動,便不可能永遠健康,生命過程便是依賴體內各種器官的不停操作,操作的結果不僅影響到有關身體各部門,也影響了全身。亞里士多德說:「生命是運動。」運動也的確是生命的本質。
一個人幸福與否在於人的精神,精神的好壞又與健康息息相關。一般說來,人的幸福十之八九有賴健康的身心。有了健康,每件事都是令人快樂的,失掉健康就失掉了快樂。即使其他的人具有如此偉大的心靈、快活樂觀的氣質,也會因健康的喪失而黯然失色,甚至變質。所以當兩人見面時,我們首先是問候對方的健康情形、相互祝福身體健康,原來健康是成就人類幸福最重要的成分。只有最愚昧的人才會為了其他的幸福犧牲健康,不管其他的幸福是功名利祿、學識,還是過眼煙雲似的感官享受,世間沒有任何事物比健康重要。
健康能對我們在極大程度上帶來愉悅的心情,這種心情乃是幸福的本質。不過快樂的心情並不完全依賴於健康,一個體質上極其完美健全的人,但他們有可能憂鬱悲哀、多愁善感,並且經常萌生和屈從於一些悲哀的念頭。憂鬱根源於更為內在的體質上,此種體質是無法改變的,它維繫於一個人的敏感性和他的體力、生命力的一般關係中。
柏拉圖把人分為性格愉悅親和的人和性格鬱悒難處的人。他指出不同的人對於快樂和痛苦的印象,有不同程度的容忍性,所以,面對同樣的事情,有人可能會痛苦絕望,也有人可能會一笑置之。每件事情的結果不是好就是壞,容忍性不好的人,總擔憂和煩惱事情可能轉壞,因此,即使結果是好的,他們也快活不起來了;容忍性好的人,卻不擔心壞結果,如果結果是好的,他們便很快樂。這就好比兩個人,一人在十次事業裡成功了九次,還是不快樂,只懊惱那失敗的一次;另一人只成功了一次,卻在這次的成功裡得到安慰和快樂。
世上有利的事也就有其弊,有弊的事亦必有其利。鬱悒而充滿憂慮個性的人所遭遇和必須克服的困厄苦難多半是想像的;而歡樂又漫不經心的人所遭受的困苦都是實在的。因此凡事往壞處想的人不容易受失望的打擊;而凡事只見光明面的人卻常常不能如願。
*** (略)─內容類似 任柏良 編著 人間智慧書 第三卷 痛苦與厭倦之間-
生命劇烈地在痛苦與厭倦的兩端擺動,貧窮和困乏帶來痛苦,太得意時,人又生厭倦。所以,當勞動階層無休止地在困乏、痛苦中掙扎時,上層社會卻在和「厭倦」打持久戰。在內在或主觀的狀態中,對立的起因是由於人的容忍性與心靈能力成正比,且每個人對痛苦的容忍性與對厭倦的容忍性又成反比。人的遲鈍性是指神經不受刺激,氣質不覺痛苦或焦慮。無論後者多麼巨大,知識的遲鈍是心靈空虛的主要原因。惟有經常興致勃勃地注意觀察外界的細微事物,才能除去許多人在臉上流露的空虛。心靈空虛是厭倦的根源,好比興奮過後的人們需要尋找某些事物填補空下來的心靈,但人們尋求的事物又大都類似。
試看人們依頼的消遣方式,他們的社交娛樂和談話內容多是千篇一律的。由於內在的空虛,人們尋求社交、餘興、娛樂和各類享受,因此產生奢侈浪費與災禍。人避禍患最好的方法,就是增加自己的心靈財富,人的心靈財富越多,厭倦所占的空間就越少。那非衰竭的思考活動在錯綜複雜的自我和包羅萬象的自然裡,尋找新的材料,從事新的組合,這樣不斷鼓舞心靈,除了休閒時間之外,厭倦是不會乘虛而入的。
另外,高度的才智基於高度的容忍性、強大的意志力和強烈的感情之上。這三者的結合體使各種肉體和精神的敏感性增高。不耐阻礙,厭惡挫折-這些性質又因高度想像力的作用更為增強,使整個思潮都好像真實存在一樣。人的天賦氣質決定人受苦的種類,客觀環境也受主觀傾向的影響,人所採用的手段總是對付他所忍受的苦難,因此客觀事件對他總是具有特殊意義。
聰明的人首先努力爭取的無非是免於痛苦和煩惱的自由,求得安靜和閒暇,過平靜和節儉的生活。減少與他人的接觸,所以在他與同儕相處了極短的時間後就會退隱,若他有極多的智慧,他就會選擇獨居。一個人內在所具備的越多,求助於他人的就越少。所以,智慧越高,越不合群。倘使智慧的「量」可以代替「質」的話,人生活在大千世界中的自由度就會多一些。人世間一百位傻子實在無法代替一位智者。更不幸的是人世間傻子又何其多。 (德)叔本華 ***
事實上,最幸福的人乃是自身擁有足夠內在財富的人,因為他向外界需求極少或者根本無所需求。需求的代價是昂貴的,它可能會引起危險,肇生麻煩。因此,人們不應當從別人那裡期待過多。我們要知道每人能為他人所做的事情並不多,到頭來,任何人都得各自為政,重要的是,知道那各自為政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這道理在歌德<<詩與真理>>一書中有所表明:人們在所有事情上最終只能求助於自己。
人所能作為和成就的最高極限,無法踰越自我。人愈能發現自己原本是一切快樂的泉源,愈能做到這一點,就愈能使自己幸福。所以,亞里士多德講過這樣一條偉大真理:「知足者常樂」。所有其他的幸福來源,在其本質上是不確定不可靠的,它們都猶如過眼雲煙,隨機緣而定;所以,在最有利的條件下,也可能輕易消失,這原來就是無法避免的事情。當人到老年,這些幸福之源也就必然枯竭,到這個時候所謂愛情、才智、旅行欲,甚至社交能力都遠離我們了,那可怕的死亡更奪走我們的親人和友人,當這樣的時刻,人更需依靠自身,因為唯有自己才是長久伴隨我們的,在人生的各個階段裡,自己是唯一真正和持久幸福的泉源
在充滿悲慘與痛苦的世界中,我們究竟能求得什麼呢?每個人到頭來除了自己外都是一無所得!人一旦想逃避悲慘與痛苦,又難免落入到「厭倦」的魔掌中,況且在這世界裡,又常是惡人得勢。各人的命運是殘酷的。而整個的人類也原是可悲的。世界既然如此,也唯有內在豐富的人才是幸福的。缺乏內在生命的人,其悲慘就好比在寒冬深夜的冰雪中;所以,世上命運好的人,無疑地,是指那些具備天賦才情,有豐富個性的人。這種人的生活,雖然不一定是光輝燦爛的生活,但卻是最幸福的生活。
人要獲得獨立自主和閒暇,必須自願節制欲望,隨時養神養性,更須不受世俗喜好和外在世界的束縛,這樣人就不致為了功名利祿,或為了博取同儕的喜愛和歡呼,而犧牲自己來屈就世俗低下的欲望和趣味。有智慧的人是絕不會如此做的,而必然會聽從荷瑞思的訓示:「世上最大的愚昧是為了外在而犧牲內在,以及為了光彩、地位、壯觀、頭銜和榮譽,而付出全部或大部閒暇和自己的獨立。」
人類生而具有與困難搏鬥的力量,一旦困難消失,搏鬥也就終止,這些力量便無處使用,力量反而變成為生命的一種負擔;這時,為了免受厭倦的痛苦,人還須發動自己的力量,同時運用自己的力量。
日常生活裡,一旦沒有了激情來刺激,便會使人感到沉悶、厭煩、乏味,有了激情,生活又變得痛苦不堪。唯有上天賦有過多才智的人是幸福的,因為這能夠使他們過理智的生活,過無痛苦的、趣味橫生的生活。只有閒暇自身而無理智,那是很不夠的,必須有實在的超人的力量,要免於意志的作用而求助於理智,正如色勒卡所說:無知的閒暇莫過於死亡,等於生存的墳墓。
一般人將其一生幸福,寄託於外界事物上,或是財產、地位、愛妻和子女,或是友人、社會等等,一旦失去他們,或是他們令他失望,他的幸福根基也就毀壞了。對於睿智之士來說,與天才相比,雖沒有顯著的才華,但比一般人又聰慧得多。他們愛好藝術但又不精通,也研究幾門無關緊要的學科,當外界的幸福之源耗竭或不再能滿足他時,也頗能讀書自娛。這種人的重心可說部分在自己身上。唯有具備極高的睿智力,也就是另一種人-天才,才能對智識抱有強烈的求知欲,他能投入全部的時間和所有的精力,力圖陳述他獨特的觀念,或用詩、或以哲學來表達他對生命的看法。這類人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他們只要有真正的自我,即使失去其它一切也無所謂。
現在,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天生有充足睿智的人,是最幸福的人。
(錄自 叔本華 人生哲學智慧 劉燁 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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