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荷》 水墨 吳冠中 1986年作 ( 135.5x 68cm )
殘荷,抽筋枯骨,沒有了灼灼奪人之姿,卻有了碩碩風骨之態。有了風骨的殘荷,清醒自如、堅韌飽滿、錚錚傲骨、自在淡然。殘荷,歷經了風吹、雨打和霜寒,看似寥落了,其實卻有了錚錚的骨。有骨骼了,那有了骨骼的神經,遠比一朵盛開的荷蓮更有韻味。蓮荷盛開時,只是妖媚和跋扈;枯萎時,才真正有了風骨和氣象。殘荷,以一種不讓人憐憫,卻令人心生敬意的姿態,呈現在畫家筆下,畫家愛的是她的風骨、氣象和神韻。青春的光華雖已漸失,殘荷遲暮的美,代之而起的是更深沈、更內斂的美。逝去中的荷,能量依舊,一種氣定神閑的能量。
人老了,總會生出孤獨的高芳與淒涼的情境。守著一杯清茶,一盞明燈,幾本閒書,幾本書帖畫冊…足夠了。人生要的太多也是缺失,太過完美也了無趣味。那稍稍顯露殘缺的人生,就便是像深秋的殘荷。漁翁,垂釣之意不在魚,孤獨傲笑寒江水,這山河是他的山河,這歲月亦是他的歲月。詩人,把酒吟詩為賦填詞,可以醉可以不醉,這天下是他的天下,這年華也是他的年華。把自己生活成像池塘裡那有了風骨的殘荷,不為懂得,只為慈悲。當人生遠離了那些浮華喧囂熱烈,遠離了人群的熱鬧、名利、趨炎附勢。人生,是往回收的。收的姿勢當然不會如盛開一樣奪目;甚至,無人在意。可是,那正走向生命終端的殘荷,自然、柔軟、圓滿地「收起」葉片、「彎下」莖幹;雖沒有了灼灼奪人之姿,卻有了碩碩風骨之態。像極了演員滿意自己「圓滿成功的演出」,並懷著「感恩回饋的心意」謝幕,為他的演出畫下完美的句點!
吳冠中 (1919-2010) 大師筆下的寫意殘荷不僅有韻律的美與詩意的美,也有形式的美和意象的美,更有生命之美及哲理之美。荷花雖已漸凋殘,但通過那依然挺立的枝葉,其整體畫面訴諸於我們視覺的仍是蓬勃向上、笑傲人間的朝氣。歲暮的殘荷,就因為這種不讓人憐憫的姿態,而令人心生敬意、氣息相連。這種「孤芳自賞」的美,好似能將「天」、「地」、「人」合而為一,為自己突破層層的罣礙,為自己的生命之美喝彩!
荷蓮與佛教的關係十分密切,可以說「荷蓮」就是「佛」的象徵。佛經常常將「荷蓮」比「佛性」。佛教的重要信條之一,廣愛博施,施予一切有生命者以慈悲。而要實踐此信條,就要身處污濁的塵世不為其污染,保持自己的潔淨清芬,用來表達這種思想觀念的圖騰最好不過的就是「荷蓮」。
《殘荷》「荷塘中大塊小塊葉片之交錯,曲線直線穿插之繁雜,連倒影也已被包圍進葉叢中,難分水上水下,似乎我只是葉底下的昆蟲,迷途於花葉的迷宮。我作過不少殘荷,著眼於線之曲線,倒影的盪樣,垂蓮的點綴。」吳冠中大師這麼說道。
這深秋荷塘,沒有荷花的幽香,沒有粉白的艷色,也沒有翠綠的笑靨。稀稀疏疏的荷葉再也無力留住露珠,枯槁的蓮荷用自身的重量向水面靠攏。然而,葉柄依然挺立,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蓮蓬,也彷佛在勉力拉回將墮未墮的殘荷。
吳冠中以荷蓮比喻年華,年華不再,雖然葉枝垂暮,但風骨猶存;既有剛正不阿的人格立於天地,那又何懼歲月惱人,世道難為?吳冠中「寧折毋屈,不惜年華」的自況之情,在此幅《殘荷》中表露無遺。
殘荷,冉冉搖動,優雅晃動在荷塘;脫俗的不沾染一絲塵埃,花中君子,甚至禪修者之意境。神閒氣定的觀賞,仔細咀嚼出其中意味。殘荷,置之死地而後生。生命的強韌及頑固,化作澄淨安寧。敗壞過後,重生。見自然界生生不息,領悟,生命就是不斷的循環和提升。
觀賞這幅吳冠中大師的《殘荷》,很自然地讓我與林語堂先生《詩樣的人生》這篇文章產生連結:我以為從生物學的觀點看起來,人生幾乎是像一首詩。它有韻律和拍子,也有生長和腐蝕的內在循環。……一個人有童年、壯年,和老年,我想沒有一個人會覺得這是不美滿;一天有上午、中午、日落,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這辦法再好沒有。人生沒有什麼好壞,只有『在那一季裡什麼東西是好的』的問題。
《殘荷》真美!生命真美!
留言列表